简朴人生

简朴人生

    1990年，我8岁，开始记事了。那时候，我家住的是三间半蓝砖瓦房。蓝砖里面是土坯。一大家子挤在一条炕上，很温暖。那时候，家里养的鸡下的蛋，有两个流向，一是到集市上卖给有钱人家，二是客人来了做摊鸡蛋。我们家的规矩，客人先吃，客人吃完了我们才能吃。因此，印象中我小的时候没有吃过摊鸡蛋，只能远远的望着流口水。那时候，最幸福的莫过于能够吃上一碗大锅菜。大锅菜里有炸豆腐泡、肥肉、粉条、白菜。大锅菜的油是猪油，猪油做菜之香，是植物油不能比的。话又说回来，那时候也没有植物油。大锅菜是用碗盛的，不用盘子，每人端着一个碗吃。现在想想，那道菜真是无与伦比。一锅菜里找不到几片肥肉，如果能吃到两片肥肉，就幸福的不得了。

    记不清可以往前推几年了，每次吃饭，一盘肉炒青菜，最终剩下的，总是肉，大家都挑青菜吃。

    2005年毕业后，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加油站的加油员。加油站在霄云路上，又称机场辅路。由于离着机场近，交通又方便，油站旁边盖了一片别墅。听同事说里面住着很多明星。我也见过葛优、李亚鹏、周杰、毛宁、孙浩等。葛优每次加油都下车，一点儿架子没有。李亚鹏的声音很难听，那么粗。周杰小气的不得了，每次都得多加两分钱的油，少一分都不干。我对明星也没什么兴趣，所以也没跟他们合过影，要过签名。

    油站的加油员都是初中生。我算是个特例，学法律的全日制大专生，自学考试本科生。由于专业出身不好，司法考试还没考，托二哥的关系，来做加油员。当时我的工作是很出色的，干了半年，就通过了计量员考试，这算是有点儿学历的优势吧。我的工作也从加油员的岗位转到了计量员岗位，这个岗位转换的好处就是不用上夜班了，不用大冬天的从晚上七点干到第二天早上八点，而这期间只能是吃夜宵的时候才能去屋里暖和一下，其他时间都得在外面加油。

    之所以回忆起人生的第一份工作，是因为前几天我的老领导，也就是加油站的站长，有个案子让我帮忙。聊天的时候，站长说，真怀念那个时候，那时候加油员多纯洁啊，不像现在的人，那么多心眼儿，那么多花花肠子。我说可能是因为都是刚刚从农村出来吧，涉世不深，所以还保留着纯真。但我心里其实不是这么想的，我当时能够真切的感受到，我的那些同事，那些刚刚步入社会的少男少女，没有几个单纯的。每个人的心里都很复杂，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很多小算盘。甚至有一个同事还算计我，害我。他偷拿我的加油款，被我发现了。发现这一不法行为，与我的法律思维能力有关。我知道少了多少钱，我也大概知道哪个时间段我没有在现场，而是别人帮我加的油。于是，我让副站长调取那个时间段的监控。结果，就是那个时间段，正好两笔加油款，那个同事据为己有。那个同事的这一行为，导致他被开除。临走时，他对我说：第一，我之所以拿你的钱，是因为你是我晋升最大的对手。第二，不要相信任何人。

    同事们都是复杂的，站长当时说我心眼儿也很多。我没有反对。但我自己认为，我只是善于思考。就算我心眼儿多，我没害人。

    加油站不是我的归宿，内心的律师梦从未动摇。工作9个月之后，我毅然决然的辞职准备司法考试。那段经历，是我人生中一笔宝贵的财富。

    前几天，我严厉的教训了女儿一顿。我不知道一个3岁的孩子，哪儿来的那么多弯弯绕。

    还不到3岁的时候，女儿上了幼儿园。有一次，老师跟妈妈说，画画不吃肉。老师问她为什么不吃，她说她吃饱了。回到家，妈妈问她为什么不吃肉，她说班里的小朋友吃肉塞住牙了，她不想塞住牙，所以不吃肉。

    女儿现在三岁半了。有几次晚上她挤的儿童霜多了，就跟我说，爸爸你也抹点儿吧，要不手干。我心里想，你这挤多了就说挤多了呗，还跟我绕。

    有几次，她刚拨开巧克力，我就说，你怎么又吃。她说我给爸爸拨的，爸爸你吃吧。于是我就真吃了。她倒是也没说什么。不过，过了一会儿，她又说，爸爸，就剩下一块儿了，要不我吃了吧。唉，我能说什么呢！

    有一天，不知道什么原因，我对她发火了。顺便把她这些小聪明一一揭露出来。我严厉的告诫她，要诚实，不能耍小聪明。经过那次教育，现在她改了那些臭毛病。其实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，她的那些心眼儿到底来源于哪儿。媳妇儿说遗传的我，也许吧。但不管来源于哪儿，如果不在她出现问题的时候及时纠正，她就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。所以我在想，人之所以复杂，是从小积累的一个过程，是因为大人们没有在意这些问题，导致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习惯。习惯了，就不会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错误。

    这几天，《我是范雨素》成为10万+的文章。范雨素是湖北农村人，那篇文章，讲述的是她自己的故事。去年她写的另外一篇文章《农民大哥》，讲述的是她大哥的故事。文章被推送之后，有很多评价，几乎全部是好评。我也认认真真的看了这两篇文章，因为我想看一下文章到底好在哪里。

    范雨素说，文章在她手稿的基础上，编辑进行了一些改动。但我丝毫看不出改动、编辑的成分。整篇文章平铺直叙，记录了范雨素的一些生活经历。文章没有华丽的修辞，没有巧妙的结构安排，没有高深的理论和见解，没有教人做人的道理。故事平静的展开，你就这么平静的一直读下去。直到读完整个故事，依旧是心如止水。

    读完之后，我没有任何感觉。我觉得除了文章开头第一句话之外，想不出来其他内容到底好在哪里。文章谈不上有什么笔法，带着几分稚气，就像小孩子的日记一样。我对文章的评价，和我小时候的语文老师对我作文的评价一样，就是流水账。

    但奇怪的是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好评呢？为什么会感动那么多人呢？我觉得是因为她的真实，不做作。我们平时看了太多的鸡汤文，偶然读到一篇如此清澈的文章，自然会有不同的感受。就好比肉吃多了，我们就想吃青菜。鸡汤喝多了，我们就想喝碗白开水。厌倦了江湖，我们就想归隐山林。身边复杂的人多了，我们就需要像范雨素一样的透明人。

    有人的地方，就有江湖。任何一个人的成长，都不可能处于实验室的无菌环境之中。每个人，都必然要经历江湖的浸染。中国，是江湖的中国。中国的社会，是江湖的社会。除了傻子，所有的人都会思考，所有的人都会变。你可以选择攻于心计，深处江湖的争斗之中。也可以选择做个明白的傻子，不与人争，不与人斗，本本分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。

    但愿一天我们走到人生的尽头，面对浩瀚的星空，面对苍茫的大地，不再指点江山，不再激扬文字，万事皆空之时，我们无悔的喝下一碗白开水，平静的回归到自然之中。

【作者简介】刘东海，北京市长安律师事务所律师∣合伙人。

【写作时间】2017年